第八十四章 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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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鬼王的意思來說， 許念水是一個已經被做成了小鬼的人，所以，即使現在回到了四十年前， 她本質上依舊不能單純稱之為人。
好比說一個小孩兒隨著時間長大了， 而且按照規則， 她不能變小，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時間倒流了，她也只是把已經長大成人的身體塞進了一個小孩兒的殼子裏， 不會隨著時間完全回到過去的模樣。
鬼王想了想， 又說：“你其實跟這種情況也很像的，你回來之後風水術完全沒有退步， 經驗並不能彌補你修為的倒退，但你目前完全沒有任何道術上的問題不是嗎？”
也就是說， 許念冰和許念水的體質讓她們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自己的能力回到現在， 只是許念冰帶回來的是修為，許念水卻因為成了厲鬼， 現在就像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怎麽會這樣……可是，之前明明沒有任何問題。”許念冰捂住腦袋回想這一世跟許念水相見的所有細節。
除了這次被許念冰故意去讓許念水看見過去的事情， 之前沒有任何征兆說明許念水已經變成了小鬼。
鬼王喝了口水， 問道：“應該有變化的，這次你最先發現她哪裏不對呢？”
“眼睛， 她說她看到那個寵物店的感覺很奇怪， 所以我猜測她的眼睛看到的東西可能跟我不一樣， 我才想到去分享她的視線。”許念冰回想了一下後說。
“如果是五感先出現不同的話，不被發現就很正常啊，可能她之前就能看到不同的東西， 只是你回來的時間短，加上你們沒有一直在一塊，所以她受到時間的影響很小，現在你故意去提醒她看到仇人，就難免想起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鬼王無奈道。
聞言，許念冰深深嘆了口氣，捂住腦袋：“那現在怎麽辦？看著她變回小鬼的樣子嗎？她記得我去救她，明明那時候我連她靈魂什麽樣子都看不見……”
找許念水花了許念冰很大的功夫，她隨著修為上漲，不再天真地覺得許念水只是被人買去當生孩子機器，加上兩姐妹之間總有點心靈感應，慢慢地，她開始覺得，許念水好像真的死了。
但是，又沒有轉世，如果轉世，黑白無常會來告訴她的。
抱著或許許念水成了鬼被困在某個地方的想法，她開始到處詢問有沒有人聽說過一個叫許念水的小鬼。
可所有人都說沒聽說過。
或許有人聽說過不敢說吧，畢竟她聲名在外，那個時候很少有人敢惹她。
按照許念水的名字怎麽都找不到，許念冰就開始想是不是她被換了名字、換了身份，如果對方有心的話，換名字是可以做到掩藏身份的。
於是，許念冰又換了個找法，她開始找陽時陰命的人和鬼。
這個時辰出生的人很少，有些人就算有這個命格，也會慢慢變成普通人。
就這麽找了很多年，直到遇見唐六一。
當時許念冰三十六歲，道術差一點大成，偶然聽說有個富豪在找人做風水地，開的價格很高，許念冰就去了。
許念冰不知道唐六一是誰，姓唐的人那麽多，根本沒聯想到對方跟唐雅的關系上，兩人見過之後簡單交接了一下單子，順便商量一下報酬。
“我聽說唐先生人脈廣，我也不要什麽報酬，我只希望唐先生能提供我姐姐許念水的消息給我。”許念冰把唐六一當成了普通的富豪來對待，做好了對方拒絕的準備。
如果唐六一拒絕，她就改收錢。
然而唐六一在沈默地凝視她一陣後答應了，說只要把風水地弄好，他就幫忙找許念水。
培養那塊地的風水花了許念冰三年，熬了那三年，許念冰感覺自己頭上都要長毛了，一直覺得這個單子很虧，有三年時間，說不定她都找到了。
做完風水地那天，許念冰等著唐六一送消息來，結果來的只是他助理，還帶來了許念水的消息。
助理給了許念水厚厚一沓檔案，說：“這麽多年，我們只聽說過一個叫許念水的女孩兒，她是被這個商人帶出來的，但是，這個商人因為手不幹凈，被國家處理了。”
關於許念水的來歷，誰都不清楚，唯一能查到的就是她很突然地出現在某個富商身邊。
剛好又是經濟爆發的時期，很多人都莫名其妙成了所謂富商，身邊帶著一些漂亮女孩兒很正常，沒人會去在一這些女孩兒為什麽出現，後來又為什麽消失。
從第一個帶著許念水出現的富商開始，許念水一共被五十多個所謂富商轉手，好像她總是被人賣掉。
有人還驚奇許念水為什麽總能傍上商圈新貴，好像她從來不缺生意。
接手許念水的富商，往往在短時間內生意都能更上一層樓，可是很快，又會突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導致自己的家業一敗塗地。
其中不乏有犯法被國家處理的、有涉黑得罪了人突然消失的、有莫名其妙得了病癥暴斃的……
總之，帶著許念水的富商好像結果都不是很好，但總有人願意帶著她。
直到好幾年前最後一個經手許念水的富商死後，再沒人見過許念水。
檔案也只到最後一個富商為止，助理說：“我們作為人能查到的檔案就這些了，這些屬於灰色地帶，您從明面上查，查不到很正常，老板猜測，這個女孩兒大概在六年前就死了，請您節哀。”
許念冰拿著檔案，沈默半晌，對助理笑笑：“沒事，我當時就覺得……大概她已經死了，就算人死了，我也要帶她的屍骨回家。”
離開了唐六一這裏，許念冰按照最後一個富商的資料找過去，可那個富商早因為得罪人躲到了東南亞，最近一次有出現記錄已經是三年前，出現在泰國。
唐六一那人不說多正直，至少不混黑色地帶，所以他能查到的，頂多就是一些灰色交易，更深的，就不是商人該管的了。
沒辦法，許念冰聯系了在泰國當神婆的損友，希望她幫忙，錢好說。
損友以前是在十萬大山裏當河神的，後來出了點事，就到泰國當神婆了，還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碧姝。
碧姝接到許念冰的聯絡，用一口泰國混兩廣口音的塑料普通話跟她說：“咩啊？找人吼？我很貴的哦。”
“知道你貴，我按國家翻譯給你錢好吧？”許念冰沒好氣地回她。
“有錢就是好朋友，歡迎你來Thailand玩啦！”
第二天許念冰直接到邊界處辦了臨時簽證就過去了，她只是需要知道最後那個富商將許念水賣給了誰，臨時簽證的時間足夠了。
碧姝叼著牙簽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袍子蹲在飛機場地上等她，身邊還帶了個“歡迎許冰冰到泰國玩”的牌子。
許念冰一看到那個牌子就不想過去了，然而這個穿得花花綠綠的女人看到她就這麽撲了過來。
“冰啊——”碧姝一把抱住許念冰，還搖晃著貼貼，“幾年沒見，你還是這麽漂亮吼！”
“謝謝，下次記得把我名字寫對。”
碧姝自己賺得也不少，可賊摳門，騎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帶許念冰從機場回她自己的店頭去。
那輛三輪車發出一陣陣悲鳴，而碧姝還在座位上搖晃，好像生怕這三輪車壞不掉。
許念冰看著大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忍不住說：“我帶你用縮地成寸回去都比你踩三輪車快啊！你就不能買輛車嗎？”
“說得好像我會開車一樣。”
“……”
沒辦法，本來打算回去再說正事的，只好在路上說了。
許念冰把富商的照片給碧姝看：“就這個人，我找他問點事。”
碧姝動作不停，一邊搖晃一邊看照片，然後說：“這人吼，早死了，你找個死人，招魂比較快啦！”
“死了？你怎麽知道？”許念冰詫異地看著她，“你弄死的？”
“呸呸呸！說的什麽鬼話，我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哇我跟你嗦！”碧姝白了許念冰一眼，“他是來找我救命啦，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實在救不了要死的人吶。”
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從機場回到碧姝的神婆鋪子，小小的鋪子布置得很陰森，到處都是紅色的燈籠和蠟燭。
碧姝將三輪車推到隔間裏，接著出來先給河神上了香，才帶許念冰上樓：“我都有留著資料啦，你放心，找不到人，我也給你找到墳，童叟無欺啦。”
樓上的空間也很小，一個人住還好，多了個許念冰之後臥室就顯得逼仄了點。
二樓有一整面墻都放著檔案盒子，碧姝按照日期，拿了一個一個盒子出來，放在茶幾上：“你自己看吧，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許念冰應了聲好，打開檔案盒子，裏面都是按照時間記錄的，碧姝好歹是個有文化的神棍，卻把檔案寫得跟日記一樣。
不過現在這種流水賬日記很方便許念冰從中提取信息。
那個富商大概是在一年前找到碧姝，他聽說碧姝這裏很靈，就求碧姝救命，錢不是問題。
富商覺得自己好像被小鬼盯上了，他說：“大仙，我、我總是夢見一雙紅色的眼睛，它、它離我越來越近了，你一定要救我大仙！”
碧姝一聽就知道這又是個做了虧心事的，她還算有原則，所以呢，讓富商給河神上柱香，如果河神願意救他，那她就幫忙，如果河神不願意，她就不能幫。
畢竟她躲來這邊，就是因為做錯了事，總不能重蹈覆轍。
富商拿著香，在蠟燭處點燃，可每一次要插進香爐裏的時候，香都會突然熄滅，好像被水浸濕一樣。
碧姝讓富商試了三柱香，每一柱都熄滅了，意味著他的忙，河神不願意幫。
於是碧姝沒收他錢，讓他回去多吃點好吃的，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資料很短，剛看完碧姝就端著兩碗炒粉回來。
“快吃快吃，樓下阿婆賣的炒粉，便宜給我的啦，管飽！”碧姝把大份的給了許念冰，自己拉了個墊子坐在茶幾另一邊，隨手拿了對筷子就開始吃。
許念冰裝好資料，也拉了一個墊子坐下來，問她：“這個人你沒救啊，他得罪人被下降頭了？”
碧姝用勺子挖著辣椒醬，想了想，搖頭：“好像不是欸，他情況很特殊，燒了三柱香，河神都不願意幫忙，跟掘了河神家祖墳似的。”
“好歹是你拜的神，多少尊敬點吧。”許念冰沒好氣地說，嗦了口粉，又問，“那你覺得他是什麽問題呢？”
“唔……我覺得更像得罪鬼了欸，”碧姝放下筷子，“咱行裏不是說，夢中見什麽就是自己曾經種了什麽因嗎？他看到眼睛，大概率是挖人眼了。”
許念冰握著筷子沈思一會兒，嘆了口氣：“算了，明天咱們去找他的墳，我招魂。”
“都行啦！”碧姝用力拌著辣椒醬和面，原本焦黃的一份面，生生拌成了紅色，“對了，你來，是找你姐吧？”
之前許念冰認識碧姝的時候跟她說過許念水的事，於是點點頭：“我查到消息，那個人是最後一個買走我姐的人，我想知道他把我姐轉手賣給誰了。”
聽罷，碧姝頓了頓，嗦了一大口粉後說：“冰啊，不是我多想吼，我來這邊之後才知道，有些人呢，他是先買下來人，然後再把這些人拿去賣，自己從中抽成，你姐姐，會不會一直被人這麽當貨品賣啊？”
意思就是，許念水背後會不會有個媽媽桑摁著她的頭讓她賣身換錢。
許念冰用筷子卷著粉，說：“我姐很早之前就死了，但是她又沒投胎，現在她是在一手老板手裏，還是二手老板手裏，我都不知道。”
碧姝楞住，沒想到許念冰找了那麽多年的姐姐，竟然很早就死了，所以她在找的，其實只是一具屍骨。
“那個……節哀。”碧姝思來想去，發現自己只能說這兩個字。
總有人跟許念冰說節哀，事實上她從意識到許念水已經死了的時候開始，她就不再期望自己能把活著的許念水找回來了。
她用六年，慢慢習慣了自己姐姐死掉的事實，每天都在告訴自己，就算人死了，至少把屍骨帶回來。
在碧姝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碧姝就帶上柳木雕刻的河神雕像帶許念冰去找富商的墳墓。
碧姝總說自己是神棍，可事實上她道術挺靠譜的，好歹是能跟河神聯絡的人。
然而，河神指向的卻是一棟新建的居民樓，聽說那棟樓不少人都往裏投了錢呢，價格還貴。
“哎喲我去，那老板不會當人柱了吧？”碧姝站在居民樓前傻眼了。
許念冰走到居民樓前，用步子量了些位置，點頭：“真的當人柱了。”
沒見過大場面的碧姝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麽，卻說不出來。
已經見慣各種死亡方式的許念冰對此毫無反應，甚至開始推算要埋人柱的話會埋在哪裏，而她招魂的話陣法擺在哪裏合適。
半個小時後許念冰帶著碧姝繞過居民樓，在不遠處的一個公園裏開始畫陣。
碧姝抱緊懷裏的河神雕像：“冰啊，咱們大庭廣眾地幹這事好嗎？要是那個老板得罪的人挺厲害，我要被牽連的哇。”
“放心吧，我拉好結界了。”許念冰頭也不擡地說。
招魂的陣法簡單，許念冰很快就畫好了，運轉陣法後等著一點點將富商的靈魂聚集過來。
富商命中作孽那麽多，不會這麽早就投胎，是以許念冰並不擔心招魂失敗。
過了一會兒，一個漆黑的靈魂在陣法上慢慢聚集起來。
許念冰掐訣在陣法上升起紅色的絲線綁住富商的魂魄，冷聲問：“我問你，許念水是你什麽人？”
富商一開始不開口，漆黑的魂魄帶來令人作嘔的惡心感。
見對方不合作，許念冰冷笑一聲，直接拉緊那些紅色的絲線。
紅色的絲線拉緊貼到富商魂魄的一瞬間，像燒紅的鐵塊勒進紙裏一樣，富商被躺得慘叫起來，可那些紅色絲線越拉越緊，根本掙脫不開。
“我、我說……”富商慘叫著開口，“許、許念水是、是朋友送給我的情人啊——”
聽了這話，許念冰笑得更開心了，手上卻狠狠拉緊，將富商的魂魄燒得直接少了一半。
富商嚎叫著：“救命啊——我沒有說謊，救命啊——”
許念冰伸手掐住富商的魂魄：“所以，你把她賣給誰了？”
“賣、賣？”富商的魂魄瑟瑟發抖，“我沒有賣掉她啊，是她自己回去了，她是一家店的小姐，朋友送給我而已啊……”
“什麽店？”許念冰註意到其中的關鍵處。
富商緩了緩，說：“一家叫夜色的……特殊那啥店，平時談生意完了，大家總去聚一聚，送個小姐什麽的，很正常啊……”
特殊seqing店總會叫夜色這個名字，許念冰卻覺得這個名字的含義很普通的夜色不一樣。
許念冰繼續問：“夜色在哪兒？”
然而富商搖了搖頭：“不知道，這家店只有被人帶進去才能進，如果不是被認同的人，是找不到入口的。”
從富商這裏問不到更多消息，許念冰把他放回了地府，抹掉了現場的痕跡，跟碧姝往回走。
碧姝聽了全程，她跟許念冰說：“接下來，你要去找那家叫夜色的店嗎？”
“是啊，要是不抓緊線索，之後就又錯過了，總這麽錯過下去，說不定到我死了，都找不到我姐。”許念冰難過地說。
聞言，碧姝拍拍許念冰的肩膀：“既然如此，那盡快去吧，那老板好幾年前過來的，夜色那家店，估計也不好找。”
於是，剛來泰國兩天的許念冰，又回去了。
然而，不管是叫夜色的店，還是跟富商有聯系的人，都沒再出現過。
這麽大的國家，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失蹤，有人報案的還會有記錄，更多人是沒人報案也沒人知道失蹤，等到下一次人口普查的時候，大概，就不會把這個人算進去。
許念冰又開始了漫無目的地尋找，這一找，又是二十年，卻不是在夜色找到的許念水，而是她遇見了帶著許念水氣息的人。
那個人明明不是陽時陰命的人，身上卻充滿了那種特殊的命運性。
跟著那個人，許念冰找到了供奉在他家裏的小鬼——直到把這個小鬼搶回來，許念冰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姐姐，被做了成個樣子。
一個小小的、巴掌大的、古法制造的小鬼。
小鬼傀儡上裹著厚厚的紗布，每拆下一層，都是滿手的血。
傀儡在特殊的凈水裏化開，被烤幹的骨頭慢慢恢覆到嬰兒大小，許念冰一時間材料不夠，根本沒法將許念水變回成年人大小。
許念冰抱著小小的骸骨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啟程回家，去機場的途中被攔在了老城區裏，當天重生回來。
時間太短了，她根本沒來得及好好看看許念水的樣子，只記得她那漆黑幹枯的骨頭。
小小的兩百多塊骨頭，拼在一起都沒個盆大。
現在想起來，許念冰確實沒見到過許念水的靈魂，她當時還以為許念水的靈魂被困在了骨頭裏，打算帶她回去後重新處理骨頭，將她放出來。
結果今天聽許念水說她看到了自己，許念冰才覺得不對。
如果那時候許念水能看見自己，她為什麽不出來見一面？
害怕嚇到她嗎？
許念冰抹了把臉，跟鬼王說：“這些變化，會對姐姐有影響嗎？”
鬼王搖搖頭：“沒什麽影響，大概就是需要一段時間適應自己突然變強吧？”
“啊？”許念冰楞住，不明白這什麽發展。
“你姐姐積累了幾十年的怨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消散的，大概，過一段時間後，誰來惹她誰倒黴。”鬼王微笑著說。
這時許念冰也想起許念水那落下來的血淚，險些把她結界都滴穿了。
許念冰想到那些將對買賣許念水的富商，好像結果都很慘啊。
而且，許念水第一個有反應的是眼睛，最後買賣她的富商也說在夢中看見了紅色的眼睛，所以，許念水曾經最先受到傷害的，是眼睛嗎？
這麽想著，許念冰將自己的猜測跟鬼王說了一遍：“……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只有很小的骨頭，我也沒註意她是不是看不見。”
鬼王沈默許久，緩緩說：“有一種古法制造小鬼的道術，制作方法是先將材料的五感慢慢奪走，再用各種劫難和材料蘊養小鬼的身體。
“隨著吃藥的時間過去，小鬼本身在失去五感的情況下，會變得不能動，每天都很痛苦，感受著自己的身體像被大山壓扁一樣的痛楚，在這期間，為了保證小鬼順利變小，會把小鬼關進很小的籠子裏定型。
“當使用的籠子變成狗狗籠子那麽大的時候，就可以把小鬼取出來，放到藥爐裏煉制，期間依舊不能停下對體型的控制，小鬼會一邊像煮藥那樣被烤死，一邊體會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小的痛苦。
“即使小鬼已經死去了，意識都不會消失，靈魂被困在烤幹變小的骨頭裏，最後，用沾滿嬰兒血的紗布把小鬼拼起來，做成小娃娃的模樣裹起來，再泡在藥水裏定型一年，就成型了。”
許念冰沈默地聽著鬼王的描述，久久無法回神，兩人之間彌漫著沈默，彼此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所以，我姐沒逃掉，是因為她一開始就失去了五感嗎？”天色暗下來後許念冰問。
鬼王說：“一開始，失去的應該是眼睛，看不見路的情況下，想要逃走，太難了。”
如果是健全的許念水，以她的聰明程度，總能想到辦法逃出來的，不會讓自己落到那個境地，然而對方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活著。
沒了眼睛，接著是什麽？
聽力？嗅覺？觸覺？
幾十年如一日的痛苦裏，許念水逼得自己成了厲鬼，開始慢慢覆仇，即使許念冰來找她了，她都不敢出來見一面。
許念冰閉了閉眼：“他們會後悔自己研究出了這種煉制方法的。”
過了一會兒，鬼王問：“你打算怎麽做？”
“我不會跟你說的，如果我姐問起，你一定會告訴她，有些事，我自己知道就行了。”許念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鬼王靜靜凝視她一會兒，沒說什麽，又給她倒了杯水。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許念水終於醒了過來，她茫然地睜開眼，看著陌生的地方，緩緩偏頭，看到了坐在床邊的許念冰。
“二水……”許念水覺得有些熱，推開了被子，扶著墻坐起來，“二水，這哪兒啊？”
許念冰急忙去扶她：“這裏是王明的宿舍，姐，你還記得今天的事情嗎？”
聽許念冰這麽問，許念水歪頭想了想，說：“我記得我們要去給王明選禮物，然後呢，我們去了花鳥市場，我……想給他選只小狗，後來……”
後面的部分怎麽都想不起來，許念水搖了搖腦袋，猛然想起什麽，抓住許念冰的手臂：“等等，你剛才說，這哪兒？”
“王明的宿舍，他在你們學校當老師，你突然暈倒了，我怕帶你回家媽媽擔心，所以帶你過來暫時借住一下。”許念冰說得理所當然，好像把姐姐送到只有一面之緣的男性家裏沒什麽問題的樣子。
許念水拉著許念冰的袖子，壓低聲音：“二水！你怎麽突然就把我送來？這多不合適？這就見三次面的人，我連只狗子都沒給人家買，就過來先睡了人家床，合適嗎？”
“合適。”許念冰握住許念水的手，“你們已經錯過了一輩子，這輩子不能再錯過了。”
上天給每個人的姻緣都是有定數的，總是沒能在一起的人，最後真的會分開。
緣分這種東西，很離譜的，遇見吧，或許有緣無分，遇不上吧，又可能再無緣分，怎麽都能想出牽不到一塊的姻緣來。
許念冰認真地跟許念水說：“不管如何，有他保護你，我很放心，而且，我來這裏，也是為了問他點事，你就當……來了一個朋友家。”
好一會兒，許念水才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好吧，不過總該有所表示的。”
兩人從臥室裏出去，看到鬼王在客廳裏調墨水畫畫，他畫的是一朵黑色的花，有些像黑色曼陀羅，就是花瓣短一些。
許念水牽著許念冰的手從臥室裏走出來，跟鬼王說：“王老師好，對不起，我妹妹不懂事，打擾您了。”
鬼王擡頭看她，輕輕笑起來：“沒事，一個小孩子突然背著暈倒的姐姐過來，我差點嚇死，人沒事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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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說一個小孩兒隨著時間長大了， 而且按照規則， 她不能變小，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時間倒流了，她也只是把已經長大成人的身體塞進了一個小孩兒的殼子裏， 不會隨著時間完全回到過去的模樣。
鬼王想了想， 又說：“你其實跟這種情況也很像的，你回來之後風水術完全沒有退步， 經驗並不能彌補你修為的倒退，但你目前完全沒有任何道術上的問題不是嗎？”
也就是說， 許念冰和許念水的體質讓她們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自己的能力回到現在， 只是許念冰帶回來的是修為，許念水卻因為成了厲鬼， 現在就像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怎麽會這樣……可是，之前明明沒有任何問題。”許念冰捂住腦袋回想這一世跟許念水相見的所有細節。
除了這次被許念冰故意去讓許念水看見過去的事情， 之前沒有任何征兆說明許念水已經變成了小鬼。
鬼王喝了口水， 問道：“應該有變化的，這次你最先發現她哪裏不對呢？”
“眼睛， 她說她看到那個寵物店的感覺很奇怪， 所以我猜測她的眼睛看到的東西可能跟我不一樣， 我才想到去分享她的視線。”許念冰回想了一下後說。
“如果是五感先出現不同的話，不被發現就很正常啊，可能她之前就能看到不同的東西， 只是你回來的時間短，加上你們沒有一直在一塊，所以她受到時間的影響很小，現在你故意去提醒她看到仇人，就難免想起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鬼王無奈道。
聞言，許念冰深深嘆了口氣，捂住腦袋：“那現在怎麽辦？看著她變回小鬼的樣子嗎？她記得我去救她，明明那時候我連她靈魂什麽樣子都看不見……”
找許念水花了許念冰很大的功夫，她隨著修為上漲，不再天真地覺得許念水只是被人買去當生孩子機器，加上兩姐妹之間總有點心靈感應，慢慢地，她開始覺得，許念水好像真的死了。
但是，又沒有轉世，如果轉世，黑白無常會來告訴她的。
抱著或許許念水成了鬼被困在某個地方的想法，她開始到處詢問有沒有人聽說過一個叫許念水的小鬼。
可所有人都說沒聽說過。
或許有人聽說過不敢說吧，畢竟她聲名在外，那個時候很少有人敢惹她。
按照許念水的名字怎麽都找不到，許念冰就開始想是不是她被換了名字、換了身份，如果對方有心的話，換名字是可以做到掩藏身份的。
於是，許念冰又換了個找法，她開始找陽時陰命的人和鬼。
這個時辰出生的人很少，有些人就算有這個命格，也會慢慢變成普通人。
就這麽找了很多年，直到遇見唐六一。
當時許念冰三十六歲，道術差一點大成，偶然聽說有個富豪在找人做風水地，開的價格很高，許念冰就去了。
許念冰不知道唐六一是誰，姓唐的人那麽多，根本沒聯想到對方跟唐雅的關系上，兩人見過之後簡單交接了一下單子，順便商量一下報酬。
“我聽說唐先生人脈廣，我也不要什麽報酬，我只希望唐先生能提供我姐姐許念水的消息給我。”許念冰把唐六一當成了普通的富豪來對待，做好了對方拒絕的準備。
如果唐六一拒絕，她就改收錢。
然而唐六一在沈默地凝視她一陣後答應了，說只要把風水地弄好，他就幫忙找許念水。
培養那塊地的風水花了許念冰三年，熬了那三年，許念冰感覺自己頭上都要長毛了，一直覺得這個單子很虧，有三年時間，說不定她都找到了。
做完風水地那天，許念冰等著唐六一送消息來，結果來的只是他助理，還帶來了許念水的消息。
助理給了許念水厚厚一沓檔案，說：“這麽多年，我們只聽說過一個叫許念水的女孩兒，她是被這個商人帶出來的，但是，這個商人因為手不幹凈，被國家處理了。”
關於許念水的來歷，誰都不清楚，唯一能查到的就是她很突然地出現在某個富商身邊。
剛好又是經濟爆發的時期，很多人都莫名其妙成了所謂富商，身邊帶著一些漂亮女孩兒很正常，沒人會去在一這些女孩兒為什麽出現，後來又為什麽消失。
從第一個帶著許念水出現的富商開始，許念水一共被五十多個所謂富商轉手，好像她總是被人賣掉。
有人還驚奇許念水為什麽總能傍上商圈新貴，好像她從來不缺生意。
接手許念水的富商，往往在短時間內生意都能更上一層樓，可是很快，又會突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導致自己的家業一敗塗地。
其中不乏有犯法被國家處理的、有涉黑得罪了人突然消失的、有莫名其妙得了病癥暴斃的……
總之，帶著許念水的富商好像結果都不是很好，但總有人願意帶著她。
直到好幾年前最後一個經手許念水的富商死後，再沒人見過許念水。
檔案也只到最後一個富商為止，助理說：“我們作為人能查到的檔案就這些了，這些屬於灰色地帶，您從明面上查，查不到很正常，老板猜測，這個女孩兒大概在六年前就死了，請您節哀。”
許念冰拿著檔案，沈默半晌，對助理笑笑：“沒事，我當時就覺得……大概她已經死了，就算人死了，我也要帶她的屍骨回家。”
離開了唐六一這裏，許念冰按照最後一個富商的資料找過去，可那個富商早因為得罪人躲到了東南亞，最近一次有出現記錄已經是三年前，出現在泰國。
唐六一那人不說多正直，至少不混黑色地帶，所以他能查到的，頂多就是一些灰色交易，更深的，就不是商人該管的了。
沒辦法，許念冰聯系了在泰國當神婆的損友，希望她幫忙，錢好說。
損友以前是在十萬大山裏當河神的，後來出了點事，就到泰國當神婆了，還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碧姝。
碧姝接到許念冰的聯絡，用一口泰國混兩廣口音的塑料普通話跟她說：“咩啊？找人吼？我很貴的哦。”
“知道你貴，我按國家翻譯給你錢好吧？”許念冰沒好氣地回她。
“有錢就是好朋友，歡迎你來Thailand玩啦！”
第二天許念冰直接到邊界處辦了臨時簽證就過去了，她只是需要知道最後那個富商將許念水賣給了誰，臨時簽證的時間足夠了。
碧姝叼著牙簽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袍子蹲在飛機場地上等她，身邊還帶了個“歡迎許冰冰到泰國玩”的牌子。
許念冰一看到那個牌子就不想過去了，然而這個穿得花花綠綠的女人看到她就這麽撲了過來。
“冰啊——”碧姝一把抱住許念冰，還搖晃著貼貼，“幾年沒見，你還是這麽漂亮吼！”
“謝謝，下次記得把我名字寫對。”
碧姝自己賺得也不少，可賊摳門，騎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帶許念冰從機場回她自己的店頭去。
那輛三輪車發出一陣陣悲鳴，而碧姝還在座位上搖晃，好像生怕這三輪車壞不掉。
許念冰看著大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忍不住說：“我帶你用縮地成寸回去都比你踩三輪車快啊！你就不能買輛車嗎？”
“說得好像我會開車一樣。”
“……”
沒辦法，本來打算回去再說正事的，只好在路上說了。
許念冰把富商的照片給碧姝看：“就這個人，我找他問點事。”
碧姝動作不停，一邊搖晃一邊看照片，然後說：“這人吼，早死了，你找個死人，招魂比較快啦！”
“死了？你怎麽知道？”許念冰詫異地看著她，“你弄死的？”
“呸呸呸！說的什麽鬼話，我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哇我跟你嗦！”碧姝白了許念冰一眼，“他是來找我救命啦，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實在救不了要死的人吶。”
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從機場回到碧姝的神婆鋪子，小小的鋪子布置得很陰森，到處都是紅色的燈籠和蠟燭。
碧姝將三輪車推到隔間裏，接著出來先給河神上了香，才帶許念冰上樓：“我都有留著資料啦，你放心，找不到人，我也給你找到墳，童叟無欺啦。”
樓上的空間也很小，一個人住還好，多了個許念冰之後臥室就顯得逼仄了點。
二樓有一整面墻都放著檔案盒子，碧姝按照日期，拿了一個一個盒子出來，放在茶幾上：“你自己看吧，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許念冰應了聲好，打開檔案盒子，裏面都是按照時間記錄的，碧姝好歹是個有文化的神棍，卻把檔案寫得跟日記一樣。
不過現在這種流水賬日記很方便許念冰從中提取信息。
那個富商大概是在一年前找到碧姝，他聽說碧姝這裏很靈，就求碧姝救命，錢不是問題。
富商覺得自己好像被小鬼盯上了，他說：“大仙，我、我總是夢見一雙紅色的眼睛，它、它離我越來越近了，你一定要救我大仙！”
碧姝一聽就知道這又是個做了虧心事的，她還算有原則，所以呢，讓富商給河神上柱香，如果河神願意救他，那她就幫忙，如果河神不願意，她就不能幫。
畢竟她躲來這邊，就是因為做錯了事，總不能重蹈覆轍。
富商拿著香，在蠟燭處點燃，可每一次要插進香爐裏的時候，香都會突然熄滅，好像被水浸濕一樣。
碧姝讓富商試了三柱香，每一柱都熄滅了，意味著他的忙，河神不願意幫。
於是碧姝沒收他錢，讓他回去多吃點好吃的，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資料很短，剛看完碧姝就端著兩碗炒粉回來。
“快吃快吃，樓下阿婆賣的炒粉，便宜給我的啦，管飽！”碧姝把大份的給了許念冰，自己拉了個墊子坐在茶幾另一邊，隨手拿了對筷子就開始吃。
許念冰裝好資料，也拉了一個墊子坐下來，問她：“這個人你沒救啊，他得罪人被下降頭了？”
碧姝用勺子挖著辣椒醬，想了想，搖頭：“好像不是欸，他情況很特殊，燒了三柱香，河神都不願意幫忙，跟掘了河神家祖墳似的。”
“好歹是你拜的神，多少尊敬點吧。”許念冰沒好氣地說，嗦了口粉，又問，“那你覺得他是什麽問題呢？”
“唔……我覺得更像得罪鬼了欸，”碧姝放下筷子，“咱行裏不是說，夢中見什麽就是自己曾經種了什麽因嗎？他看到眼睛，大概率是挖人眼了。”
許念冰握著筷子沈思一會兒，嘆了口氣：“算了，明天咱們去找他的墳，我招魂。”
“都行啦！”碧姝用力拌著辣椒醬和面，原本焦黃的一份面，生生拌成了紅色，“對了，你來，是找你姐吧？”
之前許念冰認識碧姝的時候跟她說過許念水的事，於是點點頭：“我查到消息，那個人是最後一個買走我姐的人，我想知道他把我姐轉手賣給誰了。”
聽罷，碧姝頓了頓，嗦了一大口粉後說：“冰啊，不是我多想吼，我來這邊之後才知道，有些人呢，他是先買下來人，然後再把這些人拿去賣，自己從中抽成，你姐姐，會不會一直被人這麽當貨品賣啊？”
意思就是，許念水背後會不會有個媽媽桑摁著她的頭讓她賣身換錢。
許念冰用筷子卷著粉，說：“我姐很早之前就死了，但是她又沒投胎，現在她是在一手老板手裏，還是二手老板手裏，我都不知道。”
碧姝楞住，沒想到許念冰找了那麽多年的姐姐，竟然很早就死了，所以她在找的，其實只是一具屍骨。
“那個……節哀。”碧姝思來想去，發現自己只能說這兩個字。
總有人跟許念冰說節哀，事實上她從意識到許念水已經死了的時候開始，她就不再期望自己能把活著的許念水找回來了。
她用六年，慢慢習慣了自己姐姐死掉的事實，每天都在告訴自己，就算人死了，至少把屍骨帶回來。
在碧姝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碧姝就帶上柳木雕刻的河神雕像帶許念冰去找富商的墳墓。
碧姝總說自己是神棍，可事實上她道術挺靠譜的，好歹是能跟河神聯絡的人。
然而，河神指向的卻是一棟新建的居民樓，聽說那棟樓不少人都往裏投了錢呢，價格還貴。
“哎喲我去，那老板不會當人柱了吧？”碧姝站在居民樓前傻眼了。
許念冰走到居民樓前，用步子量了些位置，點頭：“真的當人柱了。”
沒見過大場面的碧姝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麽，卻說不出來。
已經見慣各種死亡方式的許念冰對此毫無反應，甚至開始推算要埋人柱的話會埋在哪裏，而她招魂的話陣法擺在哪裏合適。
半個小時後許念冰帶著碧姝繞過居民樓，在不遠處的一個公園裏開始畫陣。
碧姝抱緊懷裏的河神雕像：“冰啊，咱們大庭廣眾地幹這事好嗎？要是那個老板得罪的人挺厲害，我要被牽連的哇。”
“放心吧，我拉好結界了。”許念冰頭也不擡地說。
招魂的陣法簡單，許念冰很快就畫好了，運轉陣法後等著一點點將富商的靈魂聚集過來。
富商命中作孽那麽多，不會這麽早就投胎，是以許念冰並不擔心招魂失敗。
過了一會兒，一個漆黑的靈魂在陣法上慢慢聚集起來。
許念冰掐訣在陣法上升起紅色的絲線綁住富商的魂魄，冷聲問：“我問你，許念水是你什麽人？”
富商一開始不開口，漆黑的魂魄帶來令人作嘔的惡心感。
見對方不合作，許念冰冷笑一聲，直接拉緊那些紅色的絲線。
紅色的絲線拉緊貼到富商魂魄的一瞬間，像燒紅的鐵塊勒進紙裏一樣，富商被躺得慘叫起來，可那些紅色絲線越拉越緊，根本掙脫不開。
“我、我說……”富商慘叫著開口，“許、許念水是、是朋友送給我的情人啊——”
聽了這話，許念冰笑得更開心了，手上卻狠狠拉緊，將富商的魂魄燒得直接少了一半。
富商嚎叫著：“救命啊——我沒有說謊，救命啊——”
許念冰伸手掐住富商的魂魄：“所以，你把她賣給誰了？”
“賣、賣？”富商的魂魄瑟瑟發抖，“我沒有賣掉她啊，是她自己回去了，她是一家店的小姐，朋友送給我而已啊……”
“什麽店？”許念冰註意到其中的關鍵處。
富商緩了緩，說：“一家叫夜色的……特殊那啥店，平時談生意完了，大家總去聚一聚，送個小姐什麽的，很正常啊……”
特殊seqing店總會叫夜色這個名字，許念冰卻覺得這個名字的含義很普通的夜色不一樣。
許念冰繼續問：“夜色在哪兒？”
然而富商搖了搖頭：“不知道，這家店只有被人帶進去才能進，如果不是被認同的人，是找不到入口的。”
從富商這裏問不到更多消息，許念冰把他放回了地府，抹掉了現場的痕跡，跟碧姝往回走。
碧姝聽了全程，她跟許念冰說：“接下來，你要去找那家叫夜色的店嗎？”
“是啊，要是不抓緊線索，之後就又錯過了，總這麽錯過下去，說不定到我死了，都找不到我姐。”許念冰難過地說。
聞言，碧姝拍拍許念冰的肩膀：“既然如此，那盡快去吧，那老板好幾年前過來的，夜色那家店，估計也不好找。”
於是，剛來泰國兩天的許念冰，又回去了。
然而，不管是叫夜色的店，還是跟富商有聯系的人，都沒再出現過。
這麽大的國家，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失蹤，有人報案的還會有記錄，更多人是沒人報案也沒人知道失蹤，等到下一次人口普查的時候，大概，就不會把這個人算進去。
許念冰又開始了漫無目的地尋找，這一找，又是二十年，卻不是在夜色找到的許念水，而是她遇見了帶著許念水氣息的人。
那個人明明不是陽時陰命的人，身上卻充滿了那種特殊的命運性。
跟著那個人，許念冰找到了供奉在他家裏的小鬼——直到把這個小鬼搶回來，許念冰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姐姐，被做了成個樣子。
一個小小的、巴掌大的、古法制造的小鬼。
小鬼傀儡上裹著厚厚的紗布，每拆下一層，都是滿手的血。
傀儡在特殊的凈水裏化開，被烤幹的骨頭慢慢恢覆到嬰兒大小，許念冰一時間材料不夠，根本沒法將許念水變回成年人大小。
許念冰抱著小小的骸骨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啟程回家，去機場的途中被攔在了老城區裏，當天重生回來。
時間太短了，她根本沒來得及好好看看許念水的樣子，只記得她那漆黑幹枯的骨頭。
小小的兩百多塊骨頭，拼在一起都沒個盆大。
現在想起來，許念冰確實沒見到過許念水的靈魂，她當時還以為許念水的靈魂被困在了骨頭裏，打算帶她回去後重新處理骨頭，將她放出來。
結果今天聽許念水說她看到了自己，許念冰才覺得不對。
如果那時候許念水能看見自己，她為什麽不出來見一面？
害怕嚇到她嗎？
許念冰抹了把臉，跟鬼王說：“這些變化，會對姐姐有影響嗎？”
鬼王搖搖頭：“沒什麽影響，大概就是需要一段時間適應自己突然變強吧？”
“啊？”許念冰楞住，不明白這什麽發展。
“你姐姐積累了幾十年的怨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消散的，大概，過一段時間後，誰來惹她誰倒黴。”鬼王微笑著說。
這時許念冰也想起許念水那落下來的血淚，險些把她結界都滴穿了。
許念冰想到那些將對買賣許念水的富商，好像結果都很慘啊。
而且，許念水第一個有反應的是眼睛，最後買賣她的富商也說在夢中看見了紅色的眼睛，所以，許念水曾經最先受到傷害的，是眼睛嗎？
這麽想著，許念冰將自己的猜測跟鬼王說了一遍：“……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只有很小的骨頭，我也沒註意她是不是看不見。”
鬼王沈默許久，緩緩說：“有一種古法制造小鬼的道術，制作方法是先將材料的五感慢慢奪走，再用各種劫難和材料蘊養小鬼的身體。
“隨著吃藥的時間過去，小鬼本身在失去五感的情況下，會變得不能動，每天都很痛苦，感受著自己的身體像被大山壓扁一樣的痛楚，在這期間，為了保證小鬼順利變小，會把小鬼關進很小的籠子裏定型。
“當使用的籠子變成狗狗籠子那麽大的時候，就可以把小鬼取出來，放到藥爐裏煉制，期間依舊不能停下對體型的控制，小鬼會一邊像煮藥那樣被烤死，一邊體會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小的痛苦。
“即使小鬼已經死去了，意識都不會消失，靈魂被困在烤幹變小的骨頭裏，最後，用沾滿嬰兒血的紗布把小鬼拼起來，做成小娃娃的模樣裹起來，再泡在藥水裏定型一年，就成型了。”
許念冰沈默地聽著鬼王的描述，久久無法回神，兩人之間彌漫著沈默，彼此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所以，我姐沒逃掉，是因為她一開始就失去了五感嗎？”天色暗下來後許念冰問。
鬼王說：“一開始，失去的應該是眼睛，看不見路的情況下，想要逃走，太難了。”
如果是健全的許念水，以她的聰明程度，總能想到辦法逃出來的，不會讓自己落到那個境地，然而對方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活著。
沒了眼睛，接著是什麽？
聽力？嗅覺？觸覺？
幾十年如一日的痛苦裏，許念水逼得自己成了厲鬼，開始慢慢覆仇，即使許念冰來找她了，她都不敢出來見一面。
許念冰閉了閉眼：“他們會後悔自己研究出了這種煉制方法的。”
過了一會兒，鬼王問：“你打算怎麽做？”
“我不會跟你說的，如果我姐問起，你一定會告訴她，有些事，我自己知道就行了。”許念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鬼王靜靜凝視她一會兒，沒說什麽，又給她倒了杯水。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許念水終於醒了過來，她茫然地睜開眼，看著陌生的地方，緩緩偏頭，看到了坐在床邊的許念冰。
“二水……”許念水覺得有些熱，推開了被子，扶著墻坐起來，“二水，這哪兒啊？”
許念冰急忙去扶她：“這裏是王明的宿舍，姐，你還記得今天的事情嗎？”
聽許念冰這麽問，許念水歪頭想了想，說：“我記得我們要去給王明選禮物，然後呢，我們去了花鳥市場，我……想給他選只小狗，後來……”
後面的部分怎麽都想不起來，許念水搖了搖腦袋，猛然想起什麽，抓住許念冰的手臂：“等等，你剛才說，這哪兒？”
“王明的宿舍，他在你們學校當老師，你突然暈倒了，我怕帶你回家媽媽擔心，所以帶你過來暫時借住一下。”許念冰說得理所當然，好像把姐姐送到只有一面之緣的男性家裏沒什麽問題的樣子。
許念水拉著許念冰的袖子，壓低聲音：“二水！你怎麽突然就把我送來？這多不合適？這就見三次面的人，我連只狗子都沒給人家買，就過來先睡了人家床，合適嗎？”
“合適。”許念冰握住許念水的手，“你們已經錯過了一輩子，這輩子不能再錯過了。”
上天給每個人的姻緣都是有定數的，總是沒能在一起的人，最後真的會分開。
緣分這種東西，很離譜的，遇見吧，或許有緣無分，遇不上吧，又可能再無緣分，怎麽都能想出牽不到一塊的姻緣來。
許念冰認真地跟許念水說：“不管如何，有他保護你，我很放心，而且，我來這裏，也是為了問他點事，你就當……來了一個朋友家。”
好一會兒，許念水才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好吧，不過總該有所表示的。”
兩人從臥室裏出去，看到鬼王在客廳裏調墨水畫畫，他畫的是一朵黑色的花，有些像黑色曼陀羅，就是花瓣短一些。
許念水牽著許念冰的手從臥室裏走出來，跟鬼王說：“王老師好，對不起，我妹妹不懂事，打擾您了。”
鬼王擡頭看她，輕輕笑起來：“沒事，一個小孩子突然背著暈倒的姐姐過來，我差點嚇死，人沒事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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